父亲·小路
■张玉莲
踩着软绵绵的松针,再次走进这幽静的小路,嗅着各种野花、草木的清香,这种熟悉的味道,把我的思绪拉得悠长、悠长……儿时扎着羊角辫的我,总是缠着父亲,让他在彩蝶飞舞的小路上给我捕捉蝴蝶。父亲总笑着说,蝴蝶就在我身旁,我捉住她了,她怎么能快乐玩耍! 童年的那条小路,便成了“蝴蝶们”自由飞舞的乐园。
承载着父亲全部希望的老黄牛也是这条小路上的常客,清晨,牛脖上铃铛发出清脆的铃声是我们家的起床钟。“闹钟”一响,父亲便一手牵着牛绳,一手拿着镰刀或锄头,肩上挂着犁耙,踩着小路,迎着朝阳,去往责任田地,去播种全家的希望……母亲和我们姐弟仨则或前或后地跟随父亲,朝阳下、薄雾中穿梭,银铃般的笑声在小路上空久久回荡……
这是一条快乐的小路……
不知从何起,父亲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且茫然,对谁都爱理不理。受了冷落的我和老黄牛成了最好的朋友,每天,我牵着牛沿着小路去往芳草鲜美的地方,而冷落我们的人则去了“淘金”的地方。
那条小路突然变得安静许多,夏日的阳光斜斜地透过茂密的枝丫,斑斑点点地照着老黄牛噙满泪水的双眼,尽管蚊子苍蝇在身旁飞舞,它都懒得动一下尾巴,每天哞……哞……地呼唤着主人,思念的愁绪笼罩着整片森林。
每当夕阳西下,母亲、我、弟弟、妹妹会不自觉地走到小路的尽头,看着对面的通乡路,幻想着父亲坐在其中一辆车里,那一抹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……
记得我9岁那年的除夕,厚厚的白雪覆盖了那条小路,没过我的膝盖。母亲从早就念叨,你父亲今天怎么才得回来?
我们姐弟仨你望我,我望他,其实都知道父亲不会回来。因为同父亲一起打工的陈叔已捎回来口信,说我们的父亲今年不会回来过春节。父亲捎话说,那年活路较少,又是生手,没有找到多少钱。如果回来,春运期间车费涨价,一去一来会花掉我们上学的费用,所以他选择在外过年。
那天母亲流了多少眼泪,我不知道。但我清楚地记得,年夜饭我们吃得很伤感,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子,一向胃口很好的爷爷也只喝了半杯酒,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不停地叹息……
这条小路,成了一条思念的路……
这样的思念,每年从夏季开始,到来年的春天结束。每年农忙季节父亲总会再回来,帮助母亲插完秧、收割完油菜、小麦,就又沿着那条弯弯的小路,去很远很远的地方“淘金”,为我们姐弟仨挣学费。父亲一出门,我们便掰着手指,细数父亲回来的日子。
14年前,父亲超乎异常地“反季节”回来了。那年秋天,父亲蹒跚地从小路上走向我们,他的脸和眼跟秋叶一样的黄,看得出,父亲病了,病得不轻。
全家哭了一夜,倔强的母亲不相信这是事实。第二天一早,母亲带着父亲去了重庆的大医院检查,数天焦急等待的我们,收到了一个天旋地转的消息,母亲在电话那头哽咽着:“你爸爸患上了肝癌,已到中晚期。”
在父亲生命剩下的日子,我们搀着他慢慢地在小路散步,听父亲讲小路的“内涵”,大路的“磅礴”。父亲说:“小路很小,也崎岖,随处都可能荆棘和泥泞,但它终究它是善良、温柔的,如果摔倒了,也只是皮痛肉不痛,爬起来拍拍灰尘,可继续前行。大路很宽阔,也很平坦,它是很多人追逐的梦想,但眼前的‘一马平川’会让人放松警惕,失去自我……”
15年前年腊月二十三,村里的父老乡亲簇拥我的父亲,沿着弯弯的小路,在小路旁一个向阳的地方,选择了一个让他长眠的地方。
这条小路,竟成了痛苦之路……
它把我们家分成两个世界,父亲住在那头……我们住在这头……
又到一年清明节,春雨纷纷,小路绵长,思念悠远……
(作者单位:印江自治县融媒体中心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