贴奖状
■王永生
女儿正上一年级,年前放寒假时得了两张奖状,班级内部发一张,学校发一张,很高兴地拿着回来了,我给她端端正正地贴到了墙上。
结果春季开学来根据素质测评、寒假作业什么的又得了两张,就挨着之前的奖状贴了上去,只是超出了预期,有点缺乏设计,不太协调,我说要不要揭下来重新贴,女儿很宝贵地说不要动了,就这样挺好。
于是除了幼儿园那种人人有份的奖状外,家里就整整齐齐有四张正规奖状了,这是一件高兴的事,之所以每次回来都隆重地给她贴上,算是一点仪式感,而且在这种时候,总会就想到小时候父亲帮我贴奖状的场景。
我小学一二年级是在离家三十里的外婆家读的,小时候身子弱,又是独生子,虽没有锦衣玉食,也是娇生惯养,就容易生病,经常住院,甚至差点死掉,身边人都说没想着我还会上学。
所以小学拿回来第一张奖状时,父亲特别激动。那时候住的还是夯土做的老屋,父亲怕弄脏奖状,先拿塑料布垫底,又用竹片框好,小心地用钉子订到土墙上,虽不至于说多大阵仗,也算郑重其事了,按今天的说法是给我了足够的情绪价值。
于是我知道了,要刻苦努力,继续得奖,让辛苦操劳的父母多一份欣慰,让贫寒清苦的家庭多一份欢愉,让家徒四壁的老屋多一点装饰。那时候放寒假时一般都下着雪,拖着自带的凳子,拿着红艳艳的奖状,别提有多自豪了,回来交给父亲,再一起认真地贴到墙上,就是过年最好的礼物和纪念。
父亲是村里的第一批打工人,还带出去了一帮伙计们,去平顶山水泥厂干活。扛水泥、做苦工,装车卸车,计件算钱,那时候好像是一袋水泥一角钱,一出车就是好几吨,经常顶风冒雪地坐在大车后边,往返周边各个县市。天长日久,风里来雨里去,灰头土脸就不说了,水泥强大的腐蚀性把父亲双手磨得全是癣,记忆中天天靠擦“皮炎平”维持。以至于很多年间,我看到拉水泥的车,尤其是看到在水泥车上坐着的装卸工,就忍不住心酸难受,我知道父亲曾经就是那样熬过来的。
父亲一生不易,却绝不止于此。可谓是少年丧父,青年丧妻(早年间结过一次婚,后来才娶了离婚的母亲),晚年丧妻(母亲已经去世四年),中年还差点丧掉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。
有人说子女是父母的讨债鬼,我确实欠了父亲一生的债。由于小时候病怏怏的身体,印象中总是父亲借钱的身影,以至于为我看病把新盖的大瓦房都卖了,住到伯伯家养牛的土房子里,一直到我上初中才又盖了几间平房。
其实父亲年轻时很能干,当过生产队长,干过供销社,可惜都被我这个讨债的儿子葬送掉了。即使这样,父亲却从没有抱怨过,时常说的一句话是:车到山前必有路,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
好不容易支撑到我大学毕业,父亲却先后两次得脑梗,第一次瘫左半边,第二次瘫右半边,经历两场手术,命保住了,人算是废了,靠之前的康复勉力支撑、勉强走步、困难地吞咽吃饭。
父亲一生善良,却家底单薄,又子息不旺,就留下我这一根独苗,还远走他乡。好在遵义收留了我,在转折之城有了家,只可惜父亲人老恋家,故土难离,接到贵州住两年实在不习惯,脑梗又添糖尿病,怕叶落归不了根,只好送回去托亲戚照顾。
春节回去给他看了孙女的奖状,很开心地笑哽咽了,又很顽强地说要努力锻炼,努力多活几年,活到看孙女孙子考上大学。
时光荏苒,母亲既已去世,家不成家,老屋再也没人住了,只有那已经蒙尘的奖状还在老屋的土墙上,诉说着一个农家孩子的来时路,在平凡惨淡的岁月里,也许算是对父亲的一点告慰和支撑吧。
现在,自己的小家里也开始有了奖状的点缀,我觉得这是最好的装饰。我把父亲贴奖状的故事讲给女儿听,女儿眨眨眼睛说,有那么激动啊——我又问女儿,以后长大了,会有什么难忘的事呢,女儿沉吟了一下:等长大了再说吧。
(作者单位:遵义职业技术学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