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饿”促成长
■王苗人
每次驱车回老家白洗村,我都途经那既熟悉又略带陌生的白洗小学,心中便泛起层层涟漪。那斑驳陆离的记忆,宛如一部老电影,在脑海中缓缓放映。我多么渴望停下脚步,踏入那曾经的校园,去探寻那些留存着我们欢声笑语的地方。如今,昔日的木房子教室,已在岁月的风雨中腐朽消逝,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崭新的砖房,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,诉说着时代的变迁。
回想起我的小学时光,那是一段既充满艰辛又洋溢着乐趣的日子。清晨,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,我便挑起篓筐,手持镰刀,踏上了割草或放牛的路途。山间的空气清新而湿润,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,宛如大自然赐予我们的最珍贵馈赠。我熟练地挥舞着镰刀,一把把鲜嫩的青草便放进了篓筐。在农村,我们读一年级的小学生就开始承担起这样的家务活,而如今的小学生,还需家长接送上下学。回想我们那时,无论是风雨交加还是大雪纷飞,都要坚持走到学校,从未有人因路滑或田埂狭窄而受伤。
在学校里,我们的课程安排也颇为特别,上午十一点才开始上课,下午五点左右便放学了。那时,学校里实行双语教学,老师用苗语授课,我们同学、老师之间的交流也常以苗语为主。对于汉语,我们许多人都是一知半解,能听懂些许,但说起来却结结巴巴,表达不清。因此,大家都选择了沉默,用苗语交流成了我们最自然、最舒畅的方式。
记得那时,我们村里尚未通电,晚上学习就只能点燃煤油灯照明。直到1998年,我们寨子终于通上了电,那时才能看上电影,还是发电来播放的那模样,大家各自从家里拿来小板凳,围在坝坝上观看。由于接触汉族人的机会寥寥无几,我们的汉语水平一直难以提高。即便有些人能说几句汉语,也是夹杂着苗语,听起来别扭至极。
在这样的语言环境下,我们的学习生活也充满了挑战。虽然我们小学生能听懂汉语,也能用一些简单的汉语写作文,但作文的内容大多局限于放牛、割草等务农之事。比如老师布置写作文题为“最难忘的一件事”,众多学生写出来的内容无非是割草时的趣事,或是放牛时的经历,再也写不出什么新颖的事儿了。这都因我们的学习生活环境或沟通方式都是用苗语的缘故罢了。
转眼间,我升到了六年级,面临着小学升初中的考试。那时,我们要到镇里的重安中学去考试,那相隔近30公里,没有汽车可乘,只能徒步前往。我记得那天,我和父亲早早出发了,走了五个多小时才到达重安镇的考点附近。那时已是中午时分,肚子饿得咕咕直叫。父亲掏出五元钱让我去吃粉,他便在路边等候。
我拿起那五元钱,走到了一家粉店门口。望着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热气腾腾的粉条,我鼓起勇气,用僵硬的汉语问老板:“老板,请问有粉吗? 吃一碗多少钱?”然而,我的话语中还是夹杂着苗语的口音,声音又小又胆怯。那个老板似乎听不懂我的话,他皱着眉头反问我:“你说什么? 我听不懂。”
那一刻,我感到无比害羞和害怕。我红着脸,灰溜溜地回到了父亲的身边。父亲用苗语问我:“怎么吃得那么快?”我哭着说:“没有吃,不知道怎么跟老板说汉话。”父亲听后,笑了笑说:“那你讲不了汉话,就饿着吧。”
我站在那里,肚子咕咕叫着,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无助。我看着父亲那坚定的眼神,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让我饿肚子,而是想让我明白一个道理:在这个多元的社会里,掌握多种语言是多么重要。然而,那时的我还太小,尚不太能理解父亲的苦心。
就这样,我饿着肚子度过了那个难忘的中午。后来,考试的成绩出来了,我顺利地考上了重安中学。但是,那次饿肚子的经历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里。它让我更加深刻地明白,学习汉语特别的重要,也让我更加珍惜每一次学习的机会。
如今,我已从事新闻工作20余年,每天都与汉语文字打交道。回想起当年那个在粉店门口不敢开口的我,因为语言的障碍,连一碗粉都买不到;而现每天用文字记录下生活的点点滴滴,传达出心中的所思所感。这或许就是“饿”出语言来吧,那种对语言的渴望和追求,让我在不断地学习中逐渐成长。
(作者单位:多彩贵州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