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轼诗词中的“谐”趣：幽默、智慧与审美超越

    钟丽君

    苏轼的诗词以其独特的“谐”趣风格，展现出一种别样的审美魅力和深刻的人文内涵。这种“谐”趣，既是一种幽默诙谐的表达方式，更是一种面对生活与命运时的豁达态度和智慧体现，是化解人生苦涩的良药，超越世俗的精神寄托。

    “谐”作为一种通过诙谐机智的言语或文字逗人发笑的表达方式，其历史源远流长。《说文解字》 中注释：“谐，詥也。从言皆声。”从文字记载来看，“谐”的出现可以追溯到 《诗经》。例如，《郑风·山有扶苏》 中，一位恋爱中的女子俏骂：“不见子充，乃见狡童。”虽看似鄙弃，却流露出亲昵与调笑；《鄘风·墙有茨》 则劝诫人们不要外传宫中秘闻，以“言之辱也”戛然而止，引发读者的好奇心。这种欲说还休的手法，反而激发了读者的兴趣，让人意识到自己已落入作者设下的“陷阱”。

    “谐”的起源早于《诗经》，它是一种原始且普遍的美感活动。从心理学角度看，谐趣是一种原始的美感活动，与游戏相伴而生。朱光潜认为，“谐”是以游戏的态度，将人事和物态的丑拙鄙陋和乖讹当作有趣的意象去欣赏 （朱光潜《诗与谐》 ）。它创造了自由的视野空间，让人们敢于将丑陋乖讹视为独立的审美对象，从而深化对自我和外物的认识。

    在文学作品中，“谐”展现出独特的魅力。例如，夏洛蒂·勃朗特在 《简 · 爱》 中描写斯卡查德小姐将“邋遢”二字写在海伦的额头上，这一行为充满了讽刺意味。斯卡查德小姐以宗教之名施暴，而海伦则在宗教规训下默默忍受。这种描写不仅揭示了宗教的虚伪，也展现了“谐”对极权话语的消解和颠覆能力。然而，“谐”并非纯粹的讽刺。朱光潜指出，“谐”不是文字游戏，也不是纯粹的恶意美学。对于所嘲笑的对象，虽有讽刺，但并非恶意，其中蕴含着爱的成分，甚至带有警告或规劝之意。“谐”虽将丑拙鄙陋作为审美对象，但动机上具有实用性，如规训或告诫。谐笑者虽有快感，但也带着对缺陷的惋惜和不快，是对平淡世界中自由微波的欣赏。

    苏轼的诗词中充满了“谐”的特质，这种特质不仅体现在他幽默诙谐的笔触上，更蕴含着他面对生活与命运时的豁达与智慧。他的诗词常常以一种轻松诙谐的方式，巧妙地化解人生的苦涩，展现出一种超越世俗的精神境界。苏轼的“谐”首先体现在他对生活的幽默态度上。他善于从日常琐事中发现乐趣，以诙谐的笔触表达对生活的热爱。在《南乡子·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》中，他写道：“霜降水痕收，浅碧鳞鳞露远洲。酒力渐消风力软，飕飕。破帽多情却恋头。”诗中“破帽多情却恋头”一句，以诙谐的笔触描写帽子不肯落下，不仅增添了诗意的趣味性，更透露出诗人对生活的豁达与乐观。这种幽默的表达方式，使苏轼的诗词在轻松诙谐中展现出对生活的深刻感悟。

    对人生困境的自嘲与解嘲亦是苏轼“谐”的体现方式。面对人生的挫折与不如意，他常常以自嘲的方式化解痛苦，展现出一种旷达的人生态度。在 《吉祥寺赏牡丹》中，他写道：“人老簪花不自羞，花应羞上老人头。”年老的诗人簪花自乐，以幽默的态度面对岁月的流逝，这种自嘲不仅化解了岁月带来的无奈，更展现出一种超脱世俗的精神境界。苏轼的这种自嘲并非消极的自我贬低，而是一种对生活的豁达与接受，通过诙谐的笔触，他将人生的苦涩转化为一种独特的审美体验。

    苏轼被贬黄州而写的 《赤壁赋》，亦是“谐”趣人生的体现。苏轼被贬，与友人泛舟赤壁，本是面对人生的困境和挫折，但他却能以游戏般的超脱态度来对待。他与客人在江上饮酒作乐，谈古论今，将自己的遭遇和对人生的思考融入到这场江上之游中，不被现实的苦难所束缚，“客亦知夫水与月乎？ 逝者如斯，而未尝往也；盈虚者如彼，而卒莫消长也。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，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；自其不变者而观之，则物与我皆无尽也，而又何羡乎”，苏轼以水和月为喻，探讨变与不变的哲理，这种对自然现象和人生哲理的思考，不是严肃刻板的论述，而是以一种如同游戏般的轻松姿态，引导客人和读者去领悟，将自然之物与人生境遇巧妙地联系起来，以一种谐趣的方式化解了客人的忧愁，也展现了自己对人生的独特理解。

    苏轼的“谐”还体现在他对社会现象的讽刺与批判上。他善于以幽默的方式表达对社会不公的不满，这种讽刺既含蓄又深刻。在 《临江仙·昨夜渡江何处宿》 中，他写道：“云雨未成还又散，思量好事难谐。”通过描写歌妓与侍女的离别，他隐喻了社会中情感与现实的矛盾，既有幽默感，又带有批判性。歌妓与侍女的离别本是令人伤感之事，但 “云雨未成还又散”这样的诙谐语句既描绘了离别的场景，又暗示了社会对个人情感的无情拆解。这种幽默并非简单的调侃，而是对社会现实的一种无奈的调侃，它让读者在轻松的阅读中感受到沉重的社会问题。苏轼的这种讽刺并非简单的抱怨，而是一种对现实的深刻反思，他以幽默的方式揭示了社会的不合理，同时也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

    总而言之，苏轼的诗词中充满了“谐”的特质。这种“谐”不仅是文字上的幽默，更是苏轼面对人生困境时的一种豁达态度和智慧、对世间苦难的悲悯。通过“谐”，苏轼不仅化解了人生的苦涩，更将这种豁达与智慧传递给读者，使我们在欣赏他的诗词时，不仅能感受到文字的美感，更能体会到一种超越世俗的精神力量。

    （作者单位：贵州省实验中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