萢香里的旧时光
■胡光贤
盛夏的风从山野田间吹来,总是带着一股酸酸甜甜的气息。那是萢成熟的信号,唤醒我味蕾深处最鲜活的野果记忆。
萢是一种草莓状野果,它是民间对蔷薇科悬钩子属多种野生果实的统称,主要包括树莓、覆盆子、悬钩子等,在我的老家,乡亲们把萢叫作“菓”。萢酸甜兼并,口感很好,常见于山野、田埂处。
每年吃到最早的萢是在暮春到初夏之间,那是一种白色果肉里镶嵌着类似芝麻的萢,叫作白萢,它的藤叶与草莓叶极为相似,只是相对小了很多,这类植物变异后,也会结红色的果实,我们把它叫蛇萢,据村里老人说蛇会在它上面吐泡泡,有毒,我们从来不敢吃红色的这种萢。
距离我们寨子三公里处,有一个叫杨梅山的地方,顾名思义,杨梅山上生长着很多野杨梅,不过要到八九月份才能成熟。杨梅山有很多草坪,草坪里生长着白萢,每次等萢成熟,成为我们最甜蜜的期盼。当我们其中某一个在村庄附近偶然发现一株快成熟的白萢,就会约上大家,放学后回家快速刨了一碗饭,一同奔向杨梅山摘萢。在被绿色包裹的杨梅山,白萢点缀着调色盘里的斑斑点点,山野的空气里弥漫着萢香。
采摘白萢的过程充满乐趣和竞争,大家一边摘一边吃,还要比谁摘得最多,谁摘的萢更大。有时,我好不容易发现一颗躲在杨梅树下的“萢王”,比普通的萢大两三倍,却被同伴眼疾手快地摘走,自己只能懊恼地跺脚叹息着。有时我也会展现一下阿Q精神,说那颗大萢很可能是从一坨牛粪上长出来的,以此安慰自己受创的小心灵。也有调皮的小伙伴,故意屙尿抛洒在萢上,让大家都不敢摘周围的萢,惹得一阵笑骂和追打。我们摘上满满的一篮子萢,肚子也吃得鼓鼓的,此时暮色降临,准备下山回家。
路途中,有的小伙伴打着嗝,有的吃太多了,肚子疼得来不及找一个藏身处,直接蹲在路边哗啦啦地拉了一地。萢上面有可能被蚂蚁之类的一些昆虫舔舐过,如果不用清水淘洗,直接食用过多,会造成肚子疼痛,我的肚子都痛了好多次。不论怎样,我们还是带着欢声笑语,满载而归。
进入六月,正是家乡插秧的时节,有一种顺地爬的藤,它上面的黑萢成熟了。因为恰逢插秧时节成熟,且这种萢的藤常常长在田埂上,大家把它叫作插秧萢。这种萢长至成熟时有三种颜色变化,从起初的青色变成红色,再由红色变成黑色,果实如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,吃着很爽口,甜蜜中带有一丝丝酸意,比白萢好吃。缺陷就是其藤上有很多刺,摘萢时很容易被刺到。
有一次,我背着一背篓秧苗走在两米高的田埂上,从篓里沥出来的水打湿了路面,我的脚一滑,连人带篓从田埂上滚下去,正好从插秧萢的藤上滚压过去,顿时屁股上、大腿上刺痛得痒,一道道浸着血丝的划痕烙印在上面,像医生用十几个针头同时扎在我身上,那种痛,让我忍不住流出眼泪。就在我愤怒之时,看到刺藤上挂着一串串黑黝黝的插秧萢,淡淡的萢香味瞬间激发了我,我摘着萢吃,泪水在眼角里打转,酸甜的汁水进入味蕾深处,宛如一剂良药,减缓了我的疼痛。
在我的家乡,除了白萢、插秧萢外,还有很多美味的萢,比如“老虎萢”,生长它的树上长有类似花椒树的刺一样,这种萢呈圆黑色,比其他的萢要大一倍,还有一种酸得很正味的椭圆形黄萢,这种萢树很难找到,且它的产量比其他萢少,但绝对是上上品,浓烈的酸味中夹杂着一丝香甜,实乃野果中的珍宝,至今仍让我难以忘却。
时光如白驹过隙,曾经跟我一起摘萢的小伙伴们,就像蒲公英的种子,被岁月的风吹散到天南海北。各自为了生活和梦想打拼着,曾经的欢声笑语,摘萢吃萢的乐趣,只能在回忆中追寻。而那片生养我们的杨梅山脚下的土地,却依然年复一年,让萢花绽放,让果实成熟,让萢香凝聚,仿佛在默默等待着远在他乡的游子归来。
如今,偶然在红果这座小城的月亮山上,寻觅到几颗野生的萢,看着那熟悉的白果子,旧时的摘萢场景如放电影般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呈现。轻含一颗在嘴里,酸甜的滋味依旧激悦着我的味蕾,可身旁却再没有那些熟悉的身影。
萢香弥漫的旧时光里,快乐是如此简单,如此纯粹,而今却成了一种奢望。
(作者单位:盘州市教育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