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5月07日 星期三

父亲的奋斗长歌

2025年05月07日 星期三 贵州教育报数字报 字号[ 放大+ 缩小- 默认 ]

    ■吴华

    时光奔涌,淘尽琐碎,却将父亲的故事酿成一坛陈酒。在岁月的醇香里,我渐渐读懂了父亲——这位平凡老党员骨子里的非凡。

    1948年盛夏,乌江支流马蹄河上的竹根坝村,晨雾未散,父亲出生在这片浸润着泥土芬芳的土地上。爷爷腿脚不便,年幼的他便挑起生活重担。晨光中赶牛羊穿行山林,山歌在山谷里飘荡;春日守蜂箱采蜜,手指红肿仍咬牙坚持;夏日撑竹筏运山货,竹筏在浪尖颠簸,他攥紧船桨,汗珠坠入江涛。“娃啊,把稳咯!”爷爷的吆喝混着江风飘来,载着山货的竹筏摇摇晃晃,将满河阳光搅成碎金,朝着县城漂去。悠悠乌江映照着他单薄的身影,也将坚韧深烙进他的生命。

    转眼十八载,时代的浪潮席卷而来。1966年正月,汽笛撕破乌江晨雾,父亲投身中铁四局,一头扎进了祖国的铁路建设事业。他参与的第一项重大工程,便是水城第一条铁路的修建。那时的西南山区,基建条件艰苦卓绝,没有机械轰鸣,全靠肩扛手抬。“把稳当些,这可是水城人盼了一辈子的铁路!”他常这样叮嘱工友,手掌上的老茧便是在那段日子里一层层叠起来的。

    从乌江边上的毛头小子,到铁路建设的骨干,父亲把骨子里的韧劲儿全使在了工作上。1971年,凭着过硬的技术和十足的拼劲,他当上了四十人班组的班长。这股拼劲,在1972年12月12日迎来升华——当党徽别在胸前的那一刻,乌江的浪仿佛融进他的血脉。

    1976年唐山地震,扭曲的铁轨横亘平原。父亲带着班组抢险,铁轨余震中发烫,石砟间腾起热气。换轨时,四十多条汉子俯身拽拉,麻绳勒进肩膀,号子声回荡在路基。他站排头,掌心灼红却紧攥轨枕卡扣,直至新轨稳稳落下——那是比余震更沉的声响。

    当了五年班长,父亲积累了一身管理的本事。1976年升任领工员,带着四百多人在铁路建设的浪潮里乘风破浪。他把质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,铁轨铺得直不直,枕木放得稳不稳,都要亲自盯着。大太阳底下,他扯着嗓子指挥施工,汗水湿透了衣衫;夜深人静时,他还在灯下核对数据。那些“先进个人”“优秀党员”的证书,就是他用辛苦和汗水换来的勋章。然而,当铁轨延伸向远方,父亲心中始终有一片土地在呼唤。

    1998年3月,父亲卸下半生的疲惫,回到了乌江边上。原以为他会像其他退休工友那样,享享清福,可他偏不,转身就一头扎进了农田。此后十年,他像株扎根沃土的老树,在田垄间舒展着熟悉的节奏。

    命运却在2008年的盛夏突然转向,那场车祸如脱轨的列车撞碎了生活的轨道,将父亲推向生死边缘。当他在重症监护室与死神搏斗时,全家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。正值学业期的我,没能在病床前尽孝守候,这份愧疚如野草疯长,在心底肆意啃噬着我的心。这个曾在钢轨上踩出过万道辙印的汉子,历经半年的治疗与调养,终究挺过了生死关。虽然额头留下了一道凹陷的疤痕,却也见证了他顽强的生命力。

    年近八旬,父亲仍坚持下地劳作,弯腰时额角疤痕陷进皱纹,像道不闭合的轨缝。粗糙手掌抚过豆苗,指尖摩挲茎秆的审慎,恍若当年检查铁轨接缝。“我还干得动就再干干。”电话里,他的应答简短如石刻,“不做了嘛”总被“不做吃什么”轻轻挡回。曾经不解这份执拗,后来懂了,这是刻进血脉里的劳动信仰。

    2022年,“光荣在党50年”纪念章放入他掌心。他颤巍巍抚摸勋章,浑浊眼里泛起泪花。山林赶羊的少年、铁轨挥汗的建设者、病后蹒跚的老人,所有模样在此刻叠印。五十年党龄,他用一生将土地的朴实、工作的担当、对党的忠诚,谱成一首最长的奋斗长歌。

    (作者系沿河土家族自治县第七中学教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