唢呐匠人
■李茂萍
“真吵人！ 隔壁二狗闲得又吹唢呐玩了。”张嫂埋怨道。
隔壁二狗，曾是受全村人敬仰的唢呐匠人。
二狗打小老实憨厚，待人友好，他父亲担心这样的性格遭人欺负，想让他有一份受人尊敬的职业。于是多次登门，说尽好话，送尽厚礼，求着隔壁村赫赫有名的吴师傅教二狗吹唢呐。
吴师傅，隔壁吴家村一位唢呐匠人。
百般乐器，唢呐为王，村里只要唢呐一响，就知道有大事发生，不是升天，就是拜堂。方圆几十里，红白喜事都请吴师傅吹唢呐。吴家唢呐在当时无人不知，无人不晓，无人不敬。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，有一门能挣钱的手艺，别提有多出息了，吃饭都得等他来了才动筷子。
二狗父亲是村里茶山管理员，是个党员，处处为人着想，在村里也颇受敬重。但看着二狗父亲和吴师傅谈话时，全程都显得很恭敬。
谈了半天，酒也喝了半天。
喊二狗进屋拜师时，吴师傅并没有说话，只是看着自己17岁还不会讲话的女儿。不紧不慢地抽着旱烟，“吧嗒吧嗒”一口一口吐着白烟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吴师傅开了口：“收徒也可以，我也有老去的一天，手艺需要人传承，女儿也需要人照顾。”二狗愣在原地，望着一脸凝重的父亲，屋子中的空气好似也凝固一般。
“我娶她！”两位父亲同时看向二狗，“我说我娶她，如果您愿意教我唢呐的话。”二狗坚定地说。
原来，不仅要娶他女儿，在学艺期间还要在吴家帮工。二狗父亲还是答应了，临走前叮嘱二狗在吴家要手上有活，眼里有人，勤学苦练。
自此，二狗每天早早起床，无论刮风还是下雨，每天天刚亮总能准时出现在吴家门口。打柴、放牛、下地干活样样都做。当然也练习唱谱、练气息、练手指、练节奏……
半年过去了，忙时地里能见吴师傅和二狗干活的身影，闲时院子里能看见吴师傅和二狗练习唢呐的身影。
“树上的鸟儿～成双对～”，师父，我吹出来了！ 我吹出来了！ 一天，二狗兴奋地跑去跟吴师傅说。
“喊什么喊，嚷什么嚷！”吴师傅一脸严肃地说二狗，但转身去把自己珍藏的家伙拿了出来，喊傻妞过来，把女儿和唢呐一并给了二狗。二狗一手拿唢呐，一手握住傻妞的手，此刻他手里仿佛是吴师傅的整个世界，也将是他的全世界。
学成归来，父亲为他高兴，村里也为他高兴，还为他办了接风宴。
“以后，咱们村也算是有唢呐匠人了。”大伙纷纷感叹。此后，张家女儿出嫁能看见二狗吹唢呐，李家老爷过世也能看见二狗吹唢呐。二狗很快成了村里的小明星，靠这门手艺和着傻妞的勤劳，日子也越过越好。贫苦人家办事情，二狗也不收钱，尊敬他的人也越来越多，村里有事聚在一起商讨事情，要等二狗来了再开始，大伙儿也都想听听二狗的意见。长此以往，村里只要有红白喜事，必有二狗在场。
忽然有一天，村里有钱人家王家娶媳妇，却没有人提前来请二狗吹唢呐。办酒当天，二狗才知道，王家从县里请来了乐队，服饰统一，乐器多样，有打鼓的、吹萨克斯的、弹琴的，还有年轻女人跳舞……好不热闹。大婶忘了吃席，小伙忘了看新娘子，纷纷围着乐队。二狗站在远处，啥也看不清，只听到时不时传来众人齐吼：“好～”，伴着雷鸣般的掌声。一阵阵热烈的掌声钻进二狗耳朵里，变成一根根刺，慢慢往下，一针针地扎着二狗的心。
从此，村里有钱的为了显摆要请乐队，没钱的为撑场面也请乐队。就连丧事，都请乐队！ 一夜之间像传染病一样，传遍大江南北，中西合璧的歌舞乐队走进了寻常百姓家。
傻妞看出二狗的心事，但她不会说。
二狗知道自己的心事，但他也不会说。
每到夜幕降临，二狗时不时地会把唢呐拿出来吹上一曲。如今唢呐一响，邻居张嫂只当二狗闲得无事拿唢呐吹着玩，嫌他吵，时不时还会抱怨两句。渐渐的二狗把唢呐收了起来，开始和傻妞下地干活，喂猪养牛。村里人有事聚在一起，没有人注意今天二狗来没来。
不久，一个夏天的晚上，傻妞的哥哥来信说吴师傅归天了。二狗什么也顾不上，带上傻妞，拿起唢呐就往吴家村赶去。在给师父守灵的这几天，除了吃饭，二狗都在灵前跪着，也许他和大家一样，因岳父的离世而伤心，又也许是因唢呐没落不知如何向师父交代，也许还有别的。
在师父的葬礼上，二狗用师父留给自己的唢呐，吹师父最得意的《百鸟朝凤》。傻妞哥也请了乐队，打鼓声、电子琴声此起彼伏。人群中传出特别尖锐的声音，“那谁，二狗，你那呕哑嘲哳的唢呐声实在难听，快别吹了，趁早歇着去”。在场的人都哄笑，似乎都听不见唢呐声，也不想听。二狗心里都明白，但不在乎，他只想吹给躺在棺材里的师父听。
第二天下葬，傻妞哭到五官变形。二狗并未流泪，只是六神无主，面无表情。远近闻名的一代唢呐匠人，被一铲一铲的泥土盖住，直到堆成一个土丘。
等到给吴师傅烧五七已是立秋，二狗带着傻妞去坟头烧香，见坟头新长出的茅草中立着一朵紫色喇叭花，在风中摇曳着。
（作者单位：贵定县第四中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