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青的树
■ 程瑞
我看向操场,阳光如同碎金洋洋洒洒地落下,斑驳地印在我的身侧,印在有些旧的墙砖上。风轻轻地来了,带着一丝泥土的气息,树叶在微风里沙沙作响,他问我,看到了些什么?
我是一棵树,伫立在博雅楼旁的树。岁月在我的期待里刻下一圈又一圈深深的年轮,至于有多少,我自己也不知道。我告诉他,我每天站在校园里静静地看着一届又一届的孩子在这里成长。我的枝叶总是很热情,想要触碰他们的衣角,触碰他们的发梢,以此来感受他们青春的温度。有时他们会在我的身下看书,光影落在脚下,落在书页里……那光影里有他们的欢笑和憧憬。
风听着,有些不以为意,它绕到我身前,对着我的枝叶嚷嚷:“你这样日复一日地待在这儿,不觉得乏味吗? 不像我,可以穿梭在山川与河流之间,自由自在,我带你走,如何?”我无言,只是摇摇头,他说我固执,我沉默。过了一会儿,我缓缓开口问他:“你在一个地方会停留多久”,不等他回答,我又继续说道,“我在这儿待了十年。”
“这十年间,我看过形形色色的人,见到无数的脚步匆匆与时间赛跑,见到无数真情与爱的传递。”我告诉他,我认识一位女老师,教地理的,她来自四川,像是一阵从远方吹来的和风,带着川渝山水的灵秀。那里也曾是我的故乡。如今,我与她都如雪花般,轻柔地融入这片校园。隔着窗户,我常看到她讲课的样子。当她讲述家乡时,我仿佛能看见那悠长夏日的阳光,那大片大片绿油油的水稻,看到远处青山连绵,看到白墙黑瓦在绿树的掩映下,透着岁月沉淀的韵味。哦,烟囱里一定有袅袅升起的炊烟,带着家中的温馨,悠悠地飘向无际的天空……她的描述让我忆起了我的童年,我虽扎根于此多年,却随着她的话语跨过层层山岭畅游在那片离开已久的诗意里。
我也看到了那个生病的孩子,他脚步沉重,面色痛苦,冷汗如雨点般从额头冒出。他艰难地向办公室移动,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他的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,双脚却又像踩在棉花上般虚浮。太阳被乌云遮盖,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,就好像是故意阻挡他前行一样。终于他用颤抖的手推开办公室的门,看到老师的那一刻,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把所有一直压抑着的痛苦一泻而出,可嗓子又像被什么堵住一样,勉强能发出几声破碎的哽咽,只留下如同决堤的泪水。
老师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,像是突然受惊的鸟儿猛地从椅子上弹起,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声响,打破这窒息的宁静。她的眼睛刹那间便被惊慌与担忧填满,什么也顾不上了。她双手急切地在抽屉里翻找着,就像一个在黑夜中失去了珍宝一样。她一边找一边快步朝孩子走去,嘴里不停念叨着:“娃儿怎么了? 快跟老师讲,是不是很疼?”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。找到假条后,她将假条迅速签好,握着孩子的手暖暖的,像是我为他遮挡风雨而洒下的荫庇,又像一道穿梭黑暗云层的阳光,直直地照进那孩子的深渊。在老师的陪伴下,孩子很快结束了噩梦般的痛苦。阴雨散去后,我再次看到校园里的阳光,依然明亮,依然照射着万物,就像那孩子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。
我不知道风有没有在听,自顾自地说许多。我让他到四楼的窗外去瞧瞧,此时那位老师还是如往常一样,温婉地站在讲台上,拿着地球仪给学生们讲这世界的奇妙。我微笑着看着讲台上的她,她总告诉同学们,祖国的大好河山很美,却不知他早已在每个同学心里绘制了一幅绝世地图,用她的一丝不苟将每一个线条都勾勒得精准无误……“你难道就不想回去吗?”风再次打断我。我抬头望了望西侧层层山峦,又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一方土地,笑了:“刚来到这里时,我也曾彻夜无眠,想要回去。但是现在我好像不这样认为了。”第一次见到她时,我便觉得她像一朵盛开在山间的花,带着山城的独有的倔强,从四川盆地翻过重重山峦来到乌蒙高原,如我这老树一样,深深扎根在这小城。“在她的眉眼间,我看到了雾气缭绕的嘉陵江,看到了重峦叠嶂的巴山,看到了清波翻滚的水稻田……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她,川渝是我们的故乡,可这里何尝不是我们的家呢?”
在我的树荫下,老师像坚韧的枝丫,为孩子们撑起温暖天空。这里有太多的回忆,有那些孩子们的欢笑和泪水,有他们的梦想与成长。我就像一个见证者,守着这些青春的印记。所有画面汇聚成无际海洋,其中每滴水都折射出无限的爱。
“这十年间,她带着一批又一批孩子从这里走出去,时过境迁,她脸上的皱纹开始增多,青鬓里的白丝也若隐若现,但不变的是那颗育人爱人的初心。她带出去的孩子也有不少走回来的,他们带着知识,带着阅历,带着对母校的眷恋,到这片培育他们的土地上继续书写着爱的篇章。”
夕阳西下,余晖将校园染成橘红色,那是一种带着眷恋的颜色。风离开了,临行前,他叹了口气,告诉我他会再来的,来看我这老树,来看那名老师,来看这群孩子。我微笑着,也许他也被感动了吧。孩子们的身影在光影中被拉长,此刻,那名老师仍坐在办公桌前忙碌着。这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教育的意义,就像风一样,带着希望,永不停息。风又拂过,树叶发出沙沙声响,宛如春蚕咀嚼桑叶。讲台上她手持书本,依旧笑靥如花。